瞻彼中林,甡甡其鹿。辞镜之叶,陌陌株莲。


林方/锤基/Kontim
偶尔产粮,无质量保证,进食请慎重。
 

【林方】Forget Me Not

#1120方锐生日快乐#


01

林敬言是在公司楼下的小超市里遇见那个人的。

那个时候他正蹲在地上从货架的最下面一层挑笔记本,常用的厚厚的牛皮本子经常被放在那里。写日记是他从小到大的习惯,所以对本子很挑剔。这种本子是他在公司上班之后不久就发现的,纸质很好,大小也非常称手,用了大半年,也就没舍得换了。

就在他拿了本子准备离开的时候,那个人突然出现在他身边,径直拿了他手边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本子,白净的手指晃进林敬言的视线里,随之而来的是笑嘻嘻的打招呼。

“老林,又买日记本啊?”

那声音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像是第一次听到,又觉得有点儿熟悉。

林敬言起身,看到那个男孩子还蹲在地上,仰着脸笑嘻嘻地看着他,仿佛他们已经认识了好多年似的。林敬言有点尴尬地笑了笑,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上次你说这个本子好用,我试了试,的确挺不错的。”

他一边说一边翻来覆去看手里的本子,还顺便拿了几支笔,意外的也是林敬言常用的牌子。

“不好意思,你是…?”

林敬言犹豫地开了口。

对面的人奇怪的笑了笑,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林敬言。那眼神仿佛对着一个熟稔的不得了的人,真诚中还夹杂着不易察觉的失望,但是他说话的时候,嗓音却是带笑的。

“你怎么又把我忘了啊,我是方锐,跟你一个部门。”

“是么,最近觉得年纪大了,记忆力也减退了。呵呵。”

林敬言笑着含糊过去,看男孩子撇了撇嘴,低头继续挑东西。他所在的部门不算大,一二十个人,每一个他都叫得上名字,单单这个方锐,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的。

也可能平时都不太出现吧。他这么安慰自己,旁边的方锐已经挑好了东西准备去结账,林敬言跟在他后面,他的背影看上去也就像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发尾有点卷卷的,绕着脖颈,毛茸茸好像一只小绵羊,莫名有几分可爱。

公司收这个年纪的实习生么?林敬言有些疑惑,他看方锐的背影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是有仔细想不起来,平白觉得迷茫。

出了超市方锐就站在门口等他,手里还拿了两瓶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买的,看见林敬言就大大方方递过去了一瓶。

“谢谢。”林敬言伸手接过去。

方锐又嘟嘟囔囔的:“你怎么这么客气啊。”

他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但是语气里却含着活泼的情谊,林敬言听着心里没由来一阵温柔,差点伸手去揉方锐的脑袋。

这想法让他吓了一跳。

他们两个人并排走着,从超市到公司只有几步路,方锐偶尔会跟林敬言聊几句。

“上次你说要搬家,房子已经找好了么?”

“还没,也不急。”

“到时候记得请客啊,我给你包个大红包庆祝你乔迁之喜。”

“呵呵,一定。”

“你别又忘了就行,明明还不到30岁,怎么记性这么差。”

林敬言笑笑没接话。

他也不记得自己是不是跟别人说过要搬家这样的话,工作了两三年了,周围的人处的关系都不错,但也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也没有特别喜欢的人,反而很多关于自己生活上的事情不会到处去说。

这个方锐,怎么什么都知道。

 

林敬言坐在办公桌前,隔着玻璃隔断看见方锐在外面整理东西,他的办公桌在很不起眼的角落,但是从林敬言的办公室看过去,一目了然。

可是以前却从没发现那里还有个人。

他低头翻开新的笔记本,拿起了笔。

 

02

林敬言揉了揉太阳穴,按下要去的楼层。电梯里的灯坏了一个,有点昏暗,他的头一阵一阵疼,昨天晚上熬夜作报告,接连不断的咖啡让他反胃。

他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然后攥紧了手里的文件。

“叮——”

电梯门开了,林敬言往旁边让了让好让别人进来,几个小姑娘跟他打了招呼,电梯门缓缓关上,忽然又有个人跑了过来。

“喂老林,等我一下!”

林敬言眼疾手快按下开门的按钮。

不大的男孩子抱着一沓资料跑进电梯,笑着跟他道谢,

“几楼?”林敬言问。

“跟你一样。”

“你是刚来的么?我怎么没见过。”林敬言刚问出口,就觉得不对劲儿,男孩子刚刚叫自己老林,也算是个亲昵的称呼,想来他一定是认识自己的。

但是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男孩子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又把眼睛垂下去。

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是方锐,昨天还跟你说过的。”

“呵呵。”林敬言没回,只是笑了笑,有点尴尬。其实他完全想不起来昨天是不是有见过这个男孩子。

大概是最近太忙,脑子不好使了吧。他给自己找借口。

电梯里有点闷,两个小姑娘站在门口的地方窃窃私语,还不时笑嘻嘻偷看林敬言两眼。视线交错的时候,林敬言笑着点点头也算是打招呼,他满脑子都是修改好的报告,只盼着电梯能快到。

“昨天又熬夜了?”方锐问。

“嗯,”林敬言点点头:“脸色很难看?”

“何止。”方锐做了个夸张的表情,“黑眼圈都快溢出来了。”

“这么夸张?”

“不骗你,等会儿去洗手间照镜子的时候小心一点啊,别吓到自己。”

林敬言笑了一下,他自诩跟方锐不熟,但聊起天却是很轻松,临出电梯还有种不舍得的感觉。他在办公室门口回头看了看方锐,那个男孩子还站在电梯门口,看见林敬言回头,立马露出一个笑容,眼睛都弯起来了。

他是不是就在等我回头?林敬言没由来的想,随即又觉得自己好像自作多情了一样,笑笑就往负责人的办公室去了。半路上遇到同部门一个前辈姐姐,端着咖啡过来跟自己打招呼,林敬言也就跟着闲聊了几句。

“对了,晚上咱们部门有聚会,你来么?”同事姐姐问。

林敬言一时没反应过来,仔细想了想好像确有其事,只是最近忙起来没日没夜,这种事情就放下了。

同事姐姐道:“你有别的计划么?”

“那倒没有。”

“那就一起去呗,年轻人嘛,别没事宅在家里,这么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有女朋友。”

林敬言有点尴尬地笑了笑,只好应下来。

“那行,没啥事我就过去了。”

“那你一定来啊,想带朋友也行,人多好玩儿嘛,说不定还能有什么惊喜。”

同事姐姐冲他露出一个神秘的笑,然后抱着杯子又去跟被人唠嗑了。

林敬言知道她所谓的惊喜是什么,自己倒是没多大兴趣,但是既然答应了也不好意思不去。

他叹了口气,把手里的文件给负责人送过去。

从负责人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他看见一个有点眼熟的男孩子站在门旁边,背对着他,脚尖好像在地上划拉这什么。从背后看他的头发软软的,发尾有一点点卷,尤其是后颈的几缕头发,好像小羊羔似的。

这人真的毕业了么?林敬言想。

他轻轻关上门,锁咔嚓一声,十分清脆,没想到男孩子听见这声音之后就立刻转过了身,冲自己走了过来。

“林敬言前辈,我是方锐,记得么?”

“嗯……”林敬言犹豫地点了点头,确实是有点印象:“刚刚在电梯里的是你吧。”

“对对,是我。”方锐笑得一脸乖巧,眼睛都弯了。

“怎么了,有事?”林敬言问。

“有事有事,”方锐左右看了看,然后凑到林敬言身边,暗搓搓的说:“刚刚我听到你们说今天晚上有聚会,能带上我么?”

林敬言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是我们部门的,当然可以去。”

“这不是不好意思么,”方锐解释道:“我刚来咱们公司,到现在也只认识你一个人,你要是不带着我我还真不敢自己一个人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林敬言,手指不自觉的也扯住了林敬言的袖口。他的眼睛很好看,亮晶晶的,还带有一点点讨好跟祈求在里面,好像要粮吃的小狗。林敬言觉得自己的心口没由来一软,眼前这个男孩子的自来熟和亲近的态度莫名讨好了他,让他不忍心拒绝了。

方锐看他不说话,赶紧晃了晃他的袖子:“老林,林前辈,都说你是咱们部门最好的人了,你就带上我吧。”

无非就是多个人凑热闹而已,而且这个方锐看起来也比其他人有意思多了,林敬言这么想着,下意识就同意了方锐的请求。

“那行,我带上你。”

方锐赶紧点头,放开了林敬言的衣袖。

“那你先去做自己的事,等会儿下班一起走,我开车带你过去。”

“不行,我现在就得跟着你。”

“怎么了?你还怕我提前跑了?”林敬言有点哭笑不得看着他。

方锐摇了摇头:“我不怕你跑,我怕你忘了,刚十分钟不到你就差点记不得我。”

“那是……”林敬言忽然语塞,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好像是个事实,他确实差点没记起方锐,他有点尴尬的笑了笑,说道:“我给手机设个提醒,肯定忘不了,没事。”

“那不行,”方锐可怜巴巴看着他:“我就坐你旁边看报告,不影响你干活。”

“真的?”

“真的,你别当我不存在就行。”

林敬言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奇怪,但是也没多想,他看着方锐搬个小圆凳坐在自己旁边,拿起一沓厚厚的报告有模有样的看了起来。他跟这个人明明不熟,甚至连朋友都称不上,怎么样也无法解释自己怎么就突然同意了他这么多要求。

 

03

“你喝不喝水,我去给你倒水?”方锐抱着杯子问林敬言。

“不用了,”林敬言从文件里抬起头,扶了一下眼镜:“这才十分钟你都问了我三遍了,我真的不渴,你不用管我。”

“哦。”方锐悻悻的点点头,然后起身倒了杯水又坐回到林敬言身边,土拨鼠一样捧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喝,刚倒的水有点烫,他吹了吹,白色的雾气慢慢朝着林敬言的方向飘去。

到了周五整个办公区都是热热闹闹的,好像没几个人有心思上班,林敬言这种埋头看文件的人成了极少数。

方锐坐在他旁边,也在低头看书,只是时不时抬头看看林敬言,他的位置选的非常贴心,既不会打扰到林敬言工作,而林敬言的余光又刚巧可以看到他。

“林前辈,这个我不太懂,您能给我讲讲么?”一个女同事拿着个修改过的材料找林敬言帮忙,他随手接过来看了看,上面标出来的是个不太常见的问题。他伸手往旁边的桌子上摸了一把,一只铅笔刚巧被塞进了手心里,侧头一看,果然是方锐递过来的。

“谢谢了。”林敬言冲他笑笑。

“客气什么,”方锐拿着书,眼睛亮亮的看着他:“我也有很多不懂的地方,等会儿要不也给我讲讲吧。”

林敬言看他的表情觉得他好像在说笑,可是眼神又十分认真,只得草草给女同事讲解了一遍,就把方锐的书拿了过来。

“哪些不懂?”

“这儿,”方锐在上面指了个地方,然后手指迅速在旁边又点了几下:“还有这儿跟这儿,都不是很明白。”

“这么多?”

“我是新人嘛。”方锐眨眨眼。

林敬言皱了皱眉,这个小同事的所作所为的确有点奇怪,好像非得霸占他的注意力似的,他有点无奈,但也没办法开口说不讲,只好按照方锐提出来的问题一个个讲了下去。

两个人就这样熬到了下班,林敬言让方锐到楼下等他,自己去地下车库开车,方锐也不知道怎么了非得跟自己一起下去,林敬言拗不过他,也就随他去了。

聚会定在了一家比较偏僻的会所,有吃有玩的一应俱全,林敬言之前来过一次,也算认识路,但方锐明显是第一次来,跟他在后面悄悄地东张西望,林敬言索性就走的慢点。

所有的同事聚会都是千篇一律,无非就是吃吃喝喝聊聊八卦,再玩儿点游戏开点儿玩笑,林敬言兴趣也不大,索性吃饭的时候就跟方锐一起窝在了个不明显的小角落。

“这个鱼不错,你尝尝。”方锐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在林敬言的碗里。

林敬言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倒是方锐大大方方的,好像给林敬言夹菜是个很平常的动作一样。

饭没吃多少,酒桌上已经开始到处敬酒了。林敬言从小酒精过敏,这种活动他能避就避,所以干脆就埋头吃菜,对于别人的劝酒充耳不闻。

可是这样也没能挡住劝酒上门的。

下午问他问题的那个女孩子被一群同事笑嘻嘻的推到他面前,女孩子脸上的红晕将她出卖了个彻底,旁边年龄比较大的同事有的已经开始吹口哨起哄了,林敬言尴尬的抬起头看着女孩子。

方锐在旁边拽了拽他的衣角,林敬言回头,看见他安静地盯着自己,有点担心的样子。

林敬言不动声色拍了拍他的手背。

“林前辈,之前工作上的事儿您帮了我不少,我敬您一杯。”女孩子鼓起勇气把酒杯递到林敬言面前。

“不好意思,我不能喝酒的。”林敬言语气温柔的拒绝道。

“可是……”女孩子一紧张,眼眶有点红:“就一杯成么?”

“我是真的……”

“他不能喝酒,我替他喝吧。”林敬言才刚开口,方锐就猛地站起来挡在他面前,接过来女孩子手里的酒杯,不大的小酒杯里斟满了白酒,闻起来都是辣的。女孩子的脸色不是很好,犹豫地看了看方锐后面的林敬言,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就发现这个视线被方锐不动声色的挡了过去。

“那个……林前辈……”女孩子怯怯的叫了一声。

旁边几个跟她关系比较好的女同事此刻也开始起哄了,非得让林敬言来跟女孩子干了这杯酒,完全无视了站在他面前的方锐。

“老林啊,女孩子敬酒怎么能不喝呢,也太不给人家面子了吧。”

“对对,小陈多好的一个姑娘,照我说,你得喝至少两杯才算成!”

“是啊是啊。”

“两杯怎么够,”方锐把手里的酒杯举起来,在众人面前过了一遍,声音都提高了:“我替林敬言喝三杯,这样总行了吧。”

话音刚落,他就把手里端着的酒一饮而尽,又快速倒了两杯,也当着大伙的面喝了个干净,把杯子倒过来亮了一下,然后才擦擦嘴坐了下来。

女孩子有点尴尬地回到自己位置上,酒也没喝。

“你没事吧,喝这么急。”林敬言给他倒了杯水:“酒量多少?”

方锐端起水喝了一口,然后转过头看着林敬言,林敬言发现他的眼睛跟刚才好像不太一样,眼神已经有点涣散了。

“你不能喝酒?”林敬言压低声音问他。

方锐停了一会儿,才慢慢点了点头:“我…不会喝酒。”

“那你怎么还喝?”林敬言问。

方锐在桌子下面抓了一下林敬言的手指,露出一个蠢透了的笑:“你酒精过敏,更不能喝酒啊。”

 

04

“你先等等,让我把门打开。”

林敬言一只手扣着方锐的腰,让他不至于摔倒,另一只手在包里摸索出钥匙,艰难的打开了门。

方锐替林敬言干了三杯酒的事儿看上去挺豪迈,但是酒一下肚人就醉过去可就不怎么帅气了,林敬言在一桌子人的目瞪口呆中扶起方锐,一边道歉一边往门口走,他把方锐扶到车上,问他家在哪儿住,谁知道方锐迷迷糊糊晕了半晌,说出来的竟然是林敬言家里的地址。

林敬言头疼的打电话问同事,结果竟然没人知道他住在哪里,林敬言无奈之下只能选择把方锐带回自己家里,等明天一早再让他回家。

林敬言在门口换鞋,怀里的小家伙这个时候还挺安静的,他扶着墙在玄关处站了一会儿,迷迷糊糊打量着这个屋子,还主动抬脚让林敬言给自己换上室内拖鞋,然后忽然轻车熟路的走到沙发处,脑袋朝下就扎了进去。

“你想喝点水,把这个药吃了,不然明天起来会很难受。”林敬言端着水杯走过去,看见方锐一头软软的毛在沙发上蹭的乱七八糟,他伸手想把方锐拽起来,没想到这家伙反而抱着抱枕不松手,还一直嘟囔着不知道在说什么。

林敬言凑过去,伸手从方锐的腋下穿过去把人抱了起来,他听见方锐喃喃地说:“……果然还是我挑的沙发舒服……”

真是醉糊涂了,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吧。林敬言无奈,把水杯跟药都递到方锐面前,半喂着让他吃了下去。

方锐喝醉了其实还是很乖巧的,也不发酒疯,就是安安静静的坐着,脸有点红红的,只是眼神有点微微放空。林敬言拿了热毛巾来给他擦脸,他也乖乖的,一动不动。

这样还挺可爱,林敬言心想。

他把卧室的床铺好,顺便从柜子里拿出一床被子,打算在沙发上将就一晚上,毕竟方锐算是客人,还宿醉,睡沙发肯定不会太舒服。

“你不是不喜欢紫色的么?”看见他抱着被子出来,方锐突然问了一句。

林敬言愣了一下,他的确不喜欢紫色,这个被罩还是两个月前公司搞活动抽奖抽到的,不是很丑,索性就用上了。他仔细想了想,自己好像从没跟别人说过讨厌什么颜色这种很私人的话题。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紫色?还知道我酒精过敏?”林敬言把被子放下,坐在方锐旁边问。

“你的什么我都知道。”方锐回答。

他侧着头看林敬言,眼神是醉酒的迷糊,但是表情却带着小小的得意,好像知道林敬言的一切让他很得意似的。

林敬言也权当他喝醉了胡说八道的,并没在意,只是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方锐把他的手抓下来握住,眨眨眼睛问道:“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没有没有,我相信你。”林敬言想把手抽出来,可是方锐握得很紧,一点儿松开的余地都没,他只好哄着喝醉的人:“睡觉去吧,睡一觉就好了。”

方锐很慢很慢地摇了摇头:“不睡,睡一觉醒来,你就又把我忘了。”

他这话说的让林敬言摸不着头脑,其实不止这句话,一整天方锐的所作所为都让他感觉奇怪,好像强烈刷存在感似的。好的是林敬言并不排斥方锐这么做,他想方锐可能在喝醉之后把自己当成了别人,所以才会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但是这个认知又让他心里有点不舒服。

他叹了口气。

方锐握着他的手,晃了晃有点坐不稳,他赶紧把肩膀凑过去,怕人摔下去。醉醺醺的小家伙很自然的把脑袋放在了林敬言颈窝,软软的发丝挠的林敬言有点痒。

“你是不是又瘦了。”方锐突然说:“肩膀比以前还硌。”

“嗯?”林敬言诧异。

方锐继续说道:“上周末我回N大了……看见你之前的辅导员,他…一直说你没考研直接工作很可惜…其实我…我也觉得。”

他说话的时候有点断断续续的,大概还是醉酒的缘故,好像在很努力的思索。

“今天那个女孩子…不好……不合适……嗝!”方锐打了个酒嗝,握着的手在林敬言大腿上轻轻敲了两下,好像挺不满意的:“你喜欢眼睛好看的,不要太内向的,而且…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喜欢胸大的女孩子。”

林敬言本能的想反驳,却又发现方锐说的好像都对。他侧过头去看方锐,刚巧男孩子也抬起头看他,灯光下眼睛湿漉漉的。

是双很好看的眼睛。

他觉得心跳突然就变得不一样了,说不清是快是慢,反正就是奇怪,他的手心沁出了汗,背后也有点发凉,他想从方锐身旁抽离但是却如同生了根一样动不了。方锐还在絮絮叨叨说一些东西,林敬言听了个七七八八,都是跟自己有关的。

大概说了十来分钟,方锐终于忍不住睡着了,林敬言费了不小的劲儿才把他扶到卧室,脱了鞋给扔到床上盖好。方锐睡得很不安稳,眉头都皱着,眼角还带有一点湿湿的痕迹,林敬言突然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嘴唇,很软,跟自己想象的手感一样。

 

林敬言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他已经很久没失眠过了,年龄不大但是作息却标准的一塌糊涂。他躺在沙发上,客厅里还有微弱的酒味,不好闻,刺激着他的大脑。

他坐起来揉了揉脑袋,卧室的门开着,他能看见方锐躺在自己的床上睡觉,被子隆起一个包,看样子很不舒服。月光从没拉严实的窗帘里挤进来,落在他头发上,微卷的绕在一起,带着一圈柔软的光的轮廓。

他想起就在半个小时前,方锐搂着自己的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眼睛湿漉漉的看着自己,撒娇一样说个不停,那些话让他莫名胆战心惊,但是他不能否认的是,那一瞬间他突然有点想亲吻方锐。

林敬言从来没怀疑过自己的性取向,从小到大他都觉得自己根正苗红,不会做一点出格的事情,但是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孩子让他陷进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漩涡里,他们明明今天才熟稔起来,但是林敬言觉得他们仿佛认识七八年了,甚至更长,长到他能看懂方锐的一切表情,猜透方锐的所有心思。

但就是这个认知,却让林敬言烦躁无比。

他觉得自己应该把方锐拉起来问个清楚,但是那个小孩子明显困在还在醉酒的痛苦中,他只能任自己躺在狭小的沙发上,辗转难眠。

他想问问方锐,你是不是认识我,你是不是喜欢我。

然后有一个仓皇的念头突然从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05

林敬言醒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他刚伸了个懒腰,没留神就从沙发上滑落了下去,肌肉的酸痛让他清醒,他环顾了一下周围,是自己的公寓没错。

可是我为什么会睡在沙发上?林敬言想。

他隐约有一点前一晚的印象,同事聚会,千篇一律的游戏与灌酒,嘈杂的人声好像还在他大脑里,他站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水,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往下,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刚起床别喝冰水,对胃不好的。”

他一回头,看见一个男孩子站在自己背后,刚洗漱完的样子,额前的短发上还带着晶莹的水珠。

林敬言头疼:“你……”

“我是方锐,你同事,昨天晚上喝得有点不省人事,就来你家蹭了一晚上。”

他说你家这个词的时候,语气好像有点奇怪,仿佛这个词不应该这么用似的,末了他又补了句谢谢,真是麻烦你了,声音中突然带上了一种之前没有的生分与落寞。

林敬言突然觉得喉咙发干,说不出话来。

方锐站在原地看他,头发上的水珠掉落下来滑进领口,留下一道亮晶晶的水痕。两个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对视了一会儿,林敬言觉得自己呼吸莫名变得困难起来了。

他突然看见方锐的眼眶有一点点发红,不知道是不是刚洗过脸的缘故。

好像有一双手从胸膛探进去,抓住了林敬言的心脏,然后轻轻在上面捏了一下,不疼不痒,但也不好受。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方锐眼神有点闪躲的四处打量了一下,然后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开口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嗯,”林敬言停顿了两秒,接着问道:“宿醉还难受么?”

“还成,不怎么难受了。”

“那就好。”

“……”

“……”

“我先走了。”方锐说。

他明显更不自在,有点想打破这个尴尬的沉默。林敬言觉得方锐好像一个矛盾的谜团一样,但是他不敢去猜,他只能站起来,往门边走去。

方锐慢慢地跟在他后面。

林敬言把门打开,侧过身子让方锐走出去。

“周一见?”方锐问。

“嗯,周一见。”

方锐突然又笑了,好像刚才一切都是一个错觉一样,笑的甜甜的,没一点芥蒂。他冲林敬言挥挥手,然后跨进电梯门,电梯门合上的时候,林敬言好像看见方锐低下了头。

然后他默默回到自己的公寓里,把门关上。不大的屋子里一片安静,好像她无数次下班回家时候一样。他把拖鞋甩在门口,光着脚踩在微微发凉的木地板上,然后走进卧室,躺倒在床上。

他日复一日的生活好像起了一圈不大不小的涟漪。

他翻了个身,想起方锐跟他说话时的神情,很奇怪,很莫名其妙,但是里面夹杂着很深很重的情义。

他把脸埋在被子里叹了口气,伸手去摸自己刚刚扔在床上的手机,之间突然碰上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他爬起来看了看,是方锐的背包,很简单的双肩包,拉链被扯开了一半。

林敬言不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但是他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拉开了方锐的背包。

像所有二十来岁的男孩子一样,他的包里塞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绕在一起的耳机线,灰色的钱包,几粒没拆开的糖,超市购物的小票,还有一个厚厚的日记本,已经差不多快用完了。

他把本子拿出来,封面已经磨得有些褪色了,右下角还用圆珠笔写了方锐自己的名字,印的很深,字迹也很好看。

还挺像个好学生的,林敬言在心里笑了笑,然后轻轻地翻开了第一页。

他只看了一行内容,突然就愣在了原地。

 

06

20xx年 3月6日

我真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我活下来了。

如果我能睡一觉,等我睡醒的时候我希望老林找到我,然后跟我说我昏迷了这么多月,他担心死我了。

再带上一笼新鲜出炉的小笼包。

这样我大概才会觉得死里逃生这一次还有点价值。

 

20xx年3月7号

我大摇大摆的走出去居然没人问我要医疗费!这么爽!

 

20xx年3月8号

回家换衣服,收拾东西,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开学了吧。

不知道老林的工作忙不忙,他的电话打过去是空号,靠,什么时候换了电话也不跟我说一声,等杀回N市得好好教训他一顿,这么重要的事儿也能忘。

他是忘了还是根本就记不得了?

其实我有点儿害怕,我回家的时候,楼上楼下的人居然都记不得我了,我刚回家的时候隔壁的阿姨还给我送过一次红烧肉,这次见到我居然还以为是小偷。

我明明只是死地逃生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又不是被外星人拉去做研究,也没有被邪恶的科学怪人绑架改造,为什么这么多人都记不得我了呢。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伟大的梦想,从小到大平平凡凡,如果说唯一一件我做的牛逼的事儿,就是不顾所有人的阻拦跟林敬言在一起了。

可这他妈的又没有错。

我希望这就是个玩笑,先好好睡一觉,然后去找老林,我相信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一个人能记得起我,那肯定就是他了。

 

20xx年3月12日

火车上吵闹的让人心烦。

大半夜吃老坛酸菜泡面的那哥们儿你是不是缺心眼儿啊!

烦,饿,想吃小笼包,想吃虾饺,想吃鸭血粉丝汤,想吃小馄饨。

想老林。

 

20xx年3月14日

林敬言,你千万得记得我,千万得对得起我跑回来这一趟。

 

20xx年3月17日

日!我操你大爷!!!!

你就使劲儿玩儿我吧!!!!

 

20xx年4月2日

房东以为我是新来的,非得问我要房租,还好我跟他说明天再交。

林敬言还在老地方上班,看样子过得挺好,上次见面的时候在他面前突然哭出来吓了他一跳,还好第二天就忘了,也不算太丢人显眼。

今天装作新进员工跟他打了个招呼,还跟以前一个样子,对谁都好,说他是暖男这么大的温暖范围简直就是厄尔尼诺现象好么!

艹!他把那么重要的宝宝丢了他就没发现么!

 

20xx年4月17日

今天又重新认识林敬言一次。

他还是有写日记的老习惯,日记本也只用那一种,他这个人长情认识他的人都知道,我喜欢他六年,细枝末节只要是关于他都能说出来,他也是。

不对,他以前也是。

 

20xx年4月30日

明天是林敬言生日。

刚刚我去了他住的地方,那间公寓我也住了两年,闭着眼都不会摸错门。只可惜钥匙当时在商场里面丢了,不然我还能光明正大的进去给他搞个惊喜什么的。

按照他的脾气生日聚会什么肯定是不会搞了,大概就是一个人加班度过,真无聊,这个老男人年纪一把了都不会调剂生活,离开我真是一无是处。

好歹公司也有活动室去打打乒乓球也是好的啊。

 

20xx年5月12日

没意思,每天都要给他打招呼,每天都要重新认识一次。

可也不能冲上去说我是你男朋友啊。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还会看人眼色,现在好了,他在公司的人缘明显好多了,或许我离他的距离刚刚好,能让他不用经受太多别人的诟病,能够尝试一种更加平静安稳的生活。

昨天听几个妹子讨论八卦,说别的部门有个姑娘挺喜欢老林的,眼光不错,他完全适合结婚,长得斯文,踏实可靠,工作还好,偶尔也会有点小情调,最重要的是能给人安全感。

我要不要去给他俩说个媒?

 

20xx年5月20日

卧槽!林敬言你要上天啊!

我还活着呢你就去跟别的女孩子相亲!相亲!四舍五入这不就是结婚了!

我们革命友谊升华了这么久!你怎么就叛变了!

等我给你咖啡里放蟑螂!你等着!

 

他看到这里,忽然就笑出声来了,好像方锐就在他面前气急败坏的指责他去跟妹子相亲。他亮晶晶的眼睛一定被气的发红,搞不好鼻头一酸就哭出来,当然,这些都是做给林敬言看的,只要林敬言上去温柔地摸摸他的后颈,给他一个甜甜的亲吻,他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谁让他这么喜欢林敬言呢。

可是偏偏连林敬言都忘了他。

 

20xx年6月8日

将近三个月,89天,我已经至少重新认识林敬言七十次了。

跟他打了七十次招呼,做了七十次自我介绍,同样的话翻来覆去说了七十多遍。

他每天都会忘记,可能永远都不会觉得厌烦,但这种日子对我来讲就是逃脱不了的煎熬。

只要我还继续喜欢他,只要我还想见到他,就只能重复这样的生活,没有边际没有尽头,我也不知道是他想起来我的日子近一些,还是他结婚生子的日子近一些,亦或者我们生老病死的日子更近一些。

 

20xx年7月12日

昨天晚上做梦梦到林敬言结婚了,新娘就是隔壁部门那个一直暗恋他的妹子。

管它呢,反正梦都是相反的,要是他俩有一腿儿,八卦早就传遍了,还用得着我为他操心么?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打算,反正也才二十六七。

我也不知道我还能这么看他多久,总觉得自己像个老妈子似的担心他这担心他那的,明明他过得比我好,明明现在最应该在乎的是我这种诡异的状态什么时候能被打破。

看看最近的日记都觉得自己变成一个文艺青年了,真对得起我念的中文系。

另外,量子力学的书真他妈看不懂!

 

20xx年9月9日

我也不知道这半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一百八十多天了。

昨天下午在公司楼下咖啡厅遇到他,让他请我吃个饭,居然老老实实就请了,这种人真是,对谁都好!也没人管管么!

算了,还是没人管吧。

仅仅是坐在他对面看着他聊天就觉得快哭出来了,鼻子一酸眼眶一热,以前觉得这种形容特别矫情,现在才觉得这就是直白的生活,最简单的话能写出最真实的情感,最平常的举动却让人觉得真的难受。

我想跟他说,昨天我看到有个人在马路对面的眼镜店挑镜框,低头看柜台的一个侧脸特别像他,我突然想起来曾经不知道在哪里听到的一句话。

我喜欢你,在所有的时候。

也喜欢所有人,在他们偶尔像你的时候。

 

07

林敬言坐在地上,靠着背后的床,地上是摊开放着的笔记本,他觉得脑子里好像有很多东西被关在一扇门后面,挣扎着想要挤出来,但是门牢牢地锁着,没有钥匙,没有锁孔。

方锐日记里的每一个字都好像一把刀使劲儿扎在那扇门上,留下密密麻麻的痕迹,偶尔有阳光从那些伤口中透出来,直射在林敬言的眼睛上,让他觉得火辣辣的疼痛。他闭着眼睛,耳边好像有鸟在扇动羽翼,有雨滴坠落,有乒乓球掉在地上,有人叽叽喳喳闹个不停,老林老林的叫着,还有软绵绵的亲吻落在唇上。

像是初春时候开的第一朵花,花瓣从卷曲变得舒展,颜色渐次开始艳丽起来,凝聚了一晚上的露珠圆滚滚反射着晨间的光辉,然后轻盈的滚落到花心。

他听见一个声音对他说。

林敬言,你还记得我么?

 

 

洪水海啸都不足以形容这种被淹没的感受。

林敬言抓着床单才能让自己不倒在地上,他觉得脑子里好像被人塞进了一个快要爆炸的太阳,光芒从内刺出来,强烈的让人发疯。

每一道光上都镌刻着一个生动活泼的影子,从青葱年少到意气风发,从初次见面蓝白相间的校服到最后分别时候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藏青色羽绒衣,从一声甜甜的林老师好到后来熟稔亲昵的叫老林。

他低着头,眼镜摘了扔在一旁,眼睛酸涩疼痛,浑身都好像要炸裂一样。

他忍不住用手背擦了擦脸,才发现手上湿漉漉的全是水渍。

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

 

林敬言,26岁,事业有成,青年才俊。

竟然坐在自己家的地板上,沉默地哭了。

 

08

他们认识的时候,林敬言刚18岁,高三结束,而方锐还是个初二的小兔崽子,父母离异,也没什么人管,天天放了学背着书包就钻进网吧打游戏,要么就是跟同班的男孩子在操场上打篮球装帅。他刚开始对于这个年纪不大的小老师充满了好奇,上课也不好好听讲,老是插话进来打听林敬言的八卦。

初中哪儿上的,高中生活怎么样,有没有女朋友,大学报了哪里,学校附近有没有好吃的。

或者是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他们班有个就很不错,如果不嫌弃年纪小他就给介绍。

林敬言总是哭笑不得的按着方锐去看课本,然后装出一副正经人的样子教育他应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晚上走的时候多留两张卷子,看方锐在后面嚎的哭天抢地也不管。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方锐的眼睛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了,放学了就直线回家,游戏号卖掉,赚来的钱请林敬言在大排档撸了一晚上的串,第二天上吐下泻也没能上学。

后来林敬言大学考到了N市,方锐才初三,他每天晚上都得对着电脑开着视频让林敬言给他讲作业,老林本来想拒绝,但是他看着方锐亮晶晶的眼睛小松鼠一样哀求的看着他,明知道是装出来的,但拒绝的话在嘴边溜了一圈又咽回肚子里去了。

他假期偶尔会坐火车回G市看看方锐,小孩子的身高像抽条的柳枝一样长得飞快,已经到他耳朵边了。方锐带着他在大街小巷转悠,一条路从头吃到尾,然后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在马路牙子上散步,乱七八糟的聊天,什么都说,末了还暗搓搓问林敬言有没有喜欢的人。

在那之前林敬言也没多想,只觉得方锐还是个小孩子,不大的年纪,对什么都知道的不分明,懵懵懂懂,好像除了学习什么都不应该在乎似的。

但是他在晚风里看向林敬言的眼睛里好像掉落了万千星辰,愣生生揉碎了整条银河,他包含着蒙昧婉转暧昧不明的神情,让林敬言看的心惊胆战。

他稍稍低头就能看到方锐年轻的身体,带着蓬勃的生命力展现在他面前,牛仔裤,印着蜘蛛侠的黑T恤,最简单的装扮也隐藏不住那种迸发出来青春。方锐总是跟在他后面林老师林老师地叫着,大多数时间都不着四六,但偶尔认真起来却执着的要命,谁都没办法动摇他的想法。

而林敬言再清楚不过了。

就这样隔着电脑屏幕,他把方锐从初中一路辅导到了高中,在他毕业那年,方锐考上了他所在的大学。

然后方锐向他告白了。

他们认识了四年,横跨他整个大学生涯。这四年他从没想过跟谁交往什么的,宿舍的哥们儿一个个都带着妹子花前月下不可描述的,只有他还对着电脑,帮方锐解一些并不困难的数学题,或者是讲讲800字的作文,别人问他这是不是他弟弟,他也笑笑不回答,心里百转千回的,把方锐跟他的关系捋了个遍。

而他并非不喜欢方锐。

班里的女生会开无伤大雅的玩笑,一起上课的哥们儿会嚎叫着说找女朋友不如搞基,而他从来都是把这件事看得很严肃很正经,而且没办法与人分享。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陪方锐聊天,一言不合对方就给自己甩满屏的表情包,有时候他们的谈话看起来没什么意思,甚至根本不知道这是对话还是斗图,但两个人都对这种状态乐此不疲。林敬言知道如果这层窗户纸被捅破,他们面对的将是什么,他无所谓,但是方锐还小,他不想方锐把时间浪费在一个大他四岁的男人身上。他想过方锐对他的情感可能只是一种迷恋,是青春期少年对于比自己大的人固有的崇拜与仰望,随着他的长大与日渐成熟,这种迷恋会渐渐淡去,他会忘记林敬言曾经是他的小老师,他会开始喜欢同龄带着糖果香气的女孩子,或者他们成为朋友,有一天他可能会邀请方锐去参加他的婚礼,甚至当他的伴郎,尽管他根本没想过要跟谁结婚。

他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真的会跟他在一起。

但是他的心在方锐面前已经软成了一汪清水,他舍不得方锐难过,一点点都舍不得了,更别说他拒绝之后方锐可能会哭可能会闹,因为在林敬言身边他总是活成一个孩子的样子,会利用自己的一切优势来让林敬言让步。

只要想想那双好看的眼睛开始泛红,变得小狗一样湿漉漉的,盛满了失望与委屈,林敬言就恨不得把什么都给方锐。

更何况是他自己。

事实上方锐只是站在学校的操场上,一株遮天蔽日的大树下,跟林敬言坦然告白,眼神大大方方没一点儿避讳。身旁来来往往的人察觉到他们的不寻常,远远停下来驻足观望,而方锐就在众人的视线中没一点儿忐忑的看着林敬言,他的瞳孔中有天空和风筝,有云和彩虹,还有一个不说话的林敬言,他喜欢的话刚刚说出口,必然收不回来,而他只需要眼前的人给一个答复。

林敬言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面对方锐,他总是要服软的,然而人一生会遇到千千万万个人,最难遇到的就是两情相悦,这样一个人既然已经出现,他抱着巨大的决心给了自己一场公开周正的告白,而且对于将来要面对的坎坷曲折没一点儿担心,无所畏惧,那为什么还一定要把他推开呢。

方锐大二那年,他们两个同居了。

那个时候林敬言24岁,大学毕业两年,在N市一个上市公司找了个看起来不错的工作,也算能够养活两个人。6年的相处让他们小两口的生活充满了平静的温情,林敬言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过,这可能就是他所追求的幸福,不庞大不厚重,渺小里面能窥见温柔的情谊,就连晚饭之后方锐赖着不愿意洗碗,都让他喜欢得不得了。

没在一起的时候他曾经想过千万种可能,关于两个人的未来,几乎每一种都是方锐不喜欢他了忘了他了有了新的生活了,唯独没有他不喜欢方锐了。

也唯独没有他忘了方锐了。

大四那年寒假,方锐接到家里的电话,说想让他回去一趟,他算来也好些年没回过那个所谓的家了,于是就心一软应了下来。

然后发生了什么,林敬言就再也不知道了,只是某一天起床的时候忽然就觉得少了点儿什么。但是他起床做了一人份的早餐,把脏衣服扔进了洗衣篮,门口多出来的拖鞋放进鞋柜,他出门前扫视了一眼整个房间,觉得这是一个很合适的单身公寓。

他上班一整天都很认真,闲下来的时候整理文件,删除手机里面没有用的垃圾短信,公司刚刚下通知说要每人发一张内部员工的电话卡,他算了算自己现在的话费,想着直接换电话卡或许会划算很多。

晚上回家他躺在床上,双人床有点大,他腹诽自己明明一个人住为什么要买这么大的床,浪费的钱可以换个写字台。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生活中少了那么一大块。

 

09

而他现在全部记起来了。

关于过去八年里他跟方锐细枝末节的小事此刻都变得清晰无比,向他昭示着这是个多么大的错误,他忘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人,让他一个人承受煎熬,让他每天都重新介绍自己。

林敬言不敢去想当时方锐一个人从病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到底害不害怕,但他的确是那样做了,他可能沿着楼梯一层一层往下走,看见医生和护士就打听关于自己的事情。

然后他会发现并没有人记得他。

就算是跟人说一百遍自己的名字,一转身还是会被忘掉。

他可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存在,他会挨着触摸自己看到的每一件东西,确保自己的触感还存在,他会用针扎自己的指尖,证明自己会疼会流血,他看到楼下的花开了会笑,看到病人生离死别会难过,他懂喜怒哀乐,这证明他是个活生生的人类。

但他就是没办法被人记住。

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林敬言身上,一个人坐火车赶到N市,一路上焦灼不安。

可是连林敬言都把他忘了。

他只能从头开始,一天一天翻来覆去跟他打招呼,压抑着内心汹涌的情感,装作一个陌生人的样子,说你好,说谢谢,说我叫方锐,说你怎么又没记住我。

 

林敬言猛地站起来。

他觉得自己应该赶紧找到方锐,告诉他一切都好了,他全部想起来了。

告诉他那张方锐最喜欢的双人床还在,阳台上他种下的兰草现在已经能移栽好多盆了,他喜欢猫,公寓楼下开了个宠物店,没事的时候可以一起去看看。

可是他不知道方锐住在哪里。

他快速的翻着手里的本子,里面夹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公司食堂的饭卡,外卖电话单,从G市赶来的火车票,还有一张手写的地址,字迹潦草,但是下面画了很多横线,这可能是他现在住的地方。

在那张纸后面,方锐密密麻麻写了很多东西,看似杂乱无章,但林敬言一眼就看出了这是一封信,是方锐写给自己的。

……

我查了很多资料,也问了很多人,但是他们都不知道我这种状态是怎么回事,以前听人说金鱼的记忆只有七秒觉得神奇,现在想想我就好像一直被动的金鱼,不是忘记,而是翻来覆去被忘记。

……

有个人跟我提过一个很有意思的概念,薛定谔的猫,这个你肯定知道,猫在箱子里的时候,处于生与死的叠加状态,箱子不打开就不知道它会怎么样。抛开物理学不谈,我觉得我现在的状态就好像一只困在笼子里的猫,身上叠加着存在和不存在两种状态,我夹在这样一个缝隙里,没办法前进也不能后退,这种状态会在箱子打开之前不断地循环下去。

我存在,人们看得到我,但我也不存在,因为人们记不住我。

我只能寄希望于一个人能真正的想起我,从外面打破这个箱子,把我从死循环中拯救出来。但很可能那个时候我会想薛定谔的猫一样,从叠加状态变成单一的状态,要么存在,要么不存在。这是一场赌注,我用自己的命来赌一把会不会被人记起来。

老林,我想能找到我的人,只有你了。

 

纸条上的地址,是离林敬言的公寓不远处的一栋小楼。

年代久远,墙皮剥落,透着老旧泛黄的气息,还缠绕着一些枯萎的爬山虎。藤蔓之间露出窗户,防盗网已经被锈蚀,林敬言不知道方锐从哪里看到这种房子的招租信息的,心里有点难过。

空荡的楼梯也没能掩饰它原本就狭小逼仄的现实,林敬言忍不住走得快了,声响回荡在楼梯间。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太太探出头来问他找谁,他只说是弟弟跟他赌气离家出走,他想把人找回来。

大抵是他看上去温和可靠,还能说出准确的名字,跟租房记录对的上,也就没多想,干脆地给了钥匙让他去找,一边颤悠悠地往回走一边抱怨自己年纪大了记性老是不好,压根儿就不知道这儿还住了个青年后生。

林敬言拿着钥匙的手微微发抖,他心里忐忑不安,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想起方锐,就意味着方锐大概从叠加的状态中被强行拉出来了,那么等待他的是生还是死,谁也预料不到,也可能他打开门的时候里面空无一物,连方锐存在过的痕迹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他站在门口深呼吸了两次,才把钥匙插进去。

老式的木门用的久了多少都会有毛病,吱吱呀呀的,林敬言轻轻把门推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乱糟糟的房间,没多少东西,但是扔的到处都是,客厅的桌子上还有没拆开的泡面,一个有点干瘪的苹果,半瓶可乐。

桌子上放了一个小相框,里面是他跟林敬言的合影。

林敬言站在原地愣了一下,下意识摸索进了方锐的卧室,那里比客厅更加狭小,只放的下一张单人床,一个简易的衣柜。

那张单人床上此时正蜷缩着一个身影,一动不动,好像连呼吸都消失了。

林敬言听见了自己心里轰隆一声。

 

10

方锐身后的门“嘭”的被关上了。

他站在原地有点发愣。半分钟之前他还在自己的卧室里,脏衣服换下来扔在床上,没有空调的房间里闷热闷热的,像一个冒着蒸汽的蒸笼。他去拿盆子准备接水,住的地方年久失修,又没人打理,一到晚上就容易断水断电,所以洗衣服也得抓紧时间。

可就一转身的功夫,他忽然觉得头晕目眩,眼前发黑,好像是低血压的症状似的,他赶紧伸手想扶着床头,可是没留意抓了个空。清醒过来的时候,眼前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白色房间了。

这房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方锐往前走了两步,甚至连脚步的回声都听不到。这个房间就好像一个大纸箱一样方方正正,方锐站在中间,四周空无一人。

他隐约觉得前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就忍不住走了过去,周围的空气中莫名出现了无数道波纹,如同石头扔进湖水中一样,慢慢荡漾开来,白色变成混杂不清的水光,随着波纹的消散,他身边的环境也开始渐渐清晰起来,有房子跟街道,路边是矮矮的行道树,拐角处卖冰激凌的小车,下午会有特价的水果店。

这是方锐小时候住的地方。

他有点儿迷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这个地方他已经有十几年没回去过了,一砖一瓦还保留着当时的样子。他走了几步,看见买冰激凌的小车旁边蹲着一个小男孩,那是他童年为数不多的玩伴,他想去跟人打个招呼,或者是问问他还记不记得自己,没想到小男孩突然抬头站起身,从方锐面前跑了过去。

身边的人慢慢的多了起来,来来往往,每一张能看到的面孔都分外熟悉。小学时教过自己的老师,经常来送点心的邻居奶奶,放学一起去小公园玩耍的小伙伴,都好像十几年前一样,但是他们似乎都没看见方锐,从他身边走过,连个招呼的眼神都没有。

方锐站在原地,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他知道即使是在梦里大概也没人会记得自己,那些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人,或者是能称得上青梅竹马的人,现在都如同陌生的过客一样从他身边走过,脸上的表情的虽然不一样,既是温和有礼也都带着陌生与疏离,这是方锐的噩梦,也是他最害怕从认识的人脸上看到的表情。

以前他跟林敬言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的关系也仅仅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秘密,他知道对于这段感情,旁人的理解和包容是最为奢侈的东西,而林敬言事业刚起步,他不能让自己成为他的弱点,虽然人们常常把爱情战胜一起放在嘴边,但是谁都知道,流言往往能杀死一个正直的人。所以他很多次想过,如果有一天自己能带着林敬言去一个全新的地方,所有人都不认识他们两个,也不会对他们的关系多言语一句,这该多好。可是现在他站在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他才突然发现,他想向所有认识的人介绍林敬言,大大方方,毫不保留,他从小认识的人都好,跟林敬言一样好,他想带着林敬言去附近一家火锅店吃火锅吃到大汗淋漓,想让他跟邻居的阿姨学做红烧肉,然后天天做给自己吃,想和他一起回原来住的地方,小区翻新了会所,游泳池比原来大好多,他可以理直气壮缠着那个人教自己游泳了。

他站在树下面,看来来往往的人行色匆匆,一个小男孩手里拿着篮球从他旁边跑过去,没注意脚下忽然摔了一跤,球滚到了方锐脚边。

方锐把球捡起来,看小男孩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好像忘了自己的篮球似的,转身就跑没影儿了。

然后方锐就看见自己手里的篮球好像漏气一样,慢慢变扁,然后泛起了白色的气体,一点点消失在空气中,完全不见了。

    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反正就是漫无目的地到处走,他路过自己的初中,大门敞开,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和小男孩穿着宽大的校服背着书包,小姑娘皱着眉头一脸不开心数落身后的小伙子,大概是刚刚期末考试,成绩差强人意。

他可能需要一个家教老师。方锐想。

在校园里面绕了一圈,什么也都跟记忆里的一模一样,教学楼前面的花坛里褪色的青铜雕像,少了篮筐的篮球架,张贴着优秀学生名单的光荣榜,好像是把一个人过去的时光完完整整投射出来了一样。他记得初三的时候林敬言放暑假来看他,站在校门口等他放学,远远地方锐看见他戴着耳机站在树荫里,零零散散的日光从树叶的罅隙间落下来,把他的头发跟脸庞染成斑驳的色彩,他戴了眼镜,远远看上去温柔的一塌糊涂,方锐就像只小鸟一样拎着书包一路跑过去,恨不得一下子扎进他的怀里。

他记得那时候林敬言按着他的脑袋说他长高了,声音里柔柔的,满是笑意,他闻到林敬言身上温热的味道,还有夏日沉闷的焦灼,和夹杂在其中凉爽干净的气息。

自己当时可能脸红了,也可能没有,已经记不清楚,此时此刻他站在操场上,远远地看向大门口,只有几个小孩子扎在一起不知道说什么,门卫室的老大爷拿着报纸搬着小板凳坐在凉快的地方,偶尔抬头四处打量一眼,目光扫过方锐,却没有丝毫停留。

他撇撇嘴,顿时没有什么兴致了,正午的阳光带来聒噪的蝉鸣让他有点烦躁,出了校门往左走,第二个十字路口再右转,路过一个水果店一个咖啡厅,那是他小时候住的地方。

 

11

连备用钥匙都放在老位置。

客厅里面乱糟糟的,电视机开着,放着早年的动画片,被选召的孩子带着自己的小伙伴穿越到异世界去打败大魔王,风把窗帘吹起来,外面蒸腾的热气仿佛被隔绝在了窗户的另一面。这里面是宁静与平和,所有的一切都保留着初二那年暑假的样子,屏幕旁边的游戏机,手柄摔坏了一个角,沙发靠垫扔在地上,刚好方便了坐在这里打游戏。

方锐好像透过这暂停的一切看到了八年前的自己,穿着宽大的蓝白色校服,书包随手扔在一旁,在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找零食吃。一会儿之后林敬言就会来给他补习功课,一般都是从数学开始,代数是最让人头疼的,偏偏林敬言就很擅长。

然后他发现自己确实看到了,像是幻觉一样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电视关上了,两个身影在茶几旁边,挨得很近。

“这道题不是这么做的,你的解题思路很对,但是……”林敬言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

年轻的小男孩不安分的坐在旁边,机灵的大眼睛到处瞟,就不是往课本上看。

小老师无奈:“方锐。”

“诶诶,小林老师。我听着呢。”他眨着眼睛俏皮的看着林敬言。十四五岁的孩子,脸圆圆的带着婴儿般的肉感,但是下颌的线条已经能窥见出日后的样子了,他笑嘻嘻的,坦荡年轻。

方锐从没以这种形式看到小时候的自己,两个人好像看不见自己一样,低着头讨论着幼稚的作业,林敬言认真的讲,方锐听两句就开始开小差,问林敬言晚上吃什么饭,然后林敬言装模作样板着脸说不写作业没饭吃。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想跟这个方锐说说话,谈谈以后的林敬言,讲他们八年之间的点点滴滴。但是他又不想说,他从年轻的自己身上看到了成长的轨迹,这应该是每一个方锐都能去亲自体会的事情。

十四岁的方锐坐在林敬言身边听他讲课。

二十二岁的方锐站在他们面前,孤身一人。

忽然之间空气又开始泛起了熟悉的波纹,屋内的阳光变得斑驳荡漾,方锐看家自己面前的小孩子好像那个被他捡到的篮球一样,慢慢升腾起了白色的雾气,但是他自己却毫无察觉,他笑嘻嘻跟林敬言撒娇说想吃炸鸡,林敬言应下来,低着头教他解题,时间缓慢流逝,小时候的方锐开始变得透明,失去色彩,最后像散落的光斑一样消失不见了。

而旁边的林敬言毫无察觉,他脸上温柔的表情没有了,就好像一个陌生人一样收拾自己的书包,然后站起身整理一下衣服,径直朝门口走了过去。

他甚至穿过了方锐的身体。

“老林!”方锐回头,大喊出声:“林敬言!”

没人看见他,林敬言也看不见他。

他见证了自己从林敬言生命中消失的这个时刻,看到了自己一直以来不愿意面对的现实,他曾经希望所有人都不记得他的时候林敬言还能记得,但是现在就在他眼前,林敬言背着书包走了出去。

方锐觉得胸口闷闷的。

他低着头看自己的双手,它们空空的,在这个世界里什么都抓不住。

然后他看见自己的手指尖也出现了淡淡的白雾。

他要消失了,就像那个篮球,就像十四五岁的自己,在这个虚无缥缈的世界里消失不见。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林敬言想起自己了,这个让人厌烦的状态被彻底打破了,但是林敬言没有找到自己,可能现实世界里的方锐已经躺在破旧公寓的卧室里死去了。

也可能就在当初爆炸的废墟里,他没有醒过来。

更或许连死都称不上,更或许连尸体都没有,更或许完全消失不见,所有人都没有关于他的记忆,他就好像从来没在这世界上存在过一样。

但是不行啊,林敬言想起来了。

他想起我了。

雾气渐次蔓延到手臂,到胸口,他感觉得自己好像变得轻飘飘的,波纹在空气里荡漾,他听见蝉鸣,听见风吹动树叶,听见楼下小孩子嬉闹,听见楼梯上匆忙的脚步。

他的眼前一片光亮,温柔但不刺眼,像一个怀抱一样将他拥抱。

 

突然身后的门被大力撞开,方锐还来不及回头,一双手就把他紧紧拉进了自己怀里。

林敬言的声音带着慌乱和不平稳的喘息。

“方锐,总算找到你了。”

 

12

方锐睁开眼的时候,周围一片白色,窗帘敞开着任阳光洒进来,烫的人眼睑发热,他忍不住微微眯眼,看见右上方挂这个输了一半的点滴瓶。

透明的输液管一路延伸到自己的手背,滞留针上面缠着很多胶带。他艰难的动了动手腕,觉得有些浮肿。许久不动的困顿感慢慢传上来,方锐忍不住挣扎了一下,才发现床位处还有个人坐在小凳子上,上半身以一种很难受的姿势趴在床上休息。

方锐张张嘴,嗓子里干涩发痒说不出话,只能艰难的抬起腿蹭了蹭睡着的人,那人明显睡得不安稳,刚有点动静就抬起了头。

“你醒了。”那人笑了笑,头发被压得乱糟糟的,下巴上是青色的胡渣,不仔细看就能发现眼底的血丝。方锐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来没见林敬言这么不修边幅过。

“多久了……”方锐哑着嗓子问。

林敬言倒了杯温水给方锐递过去,疲惫的笑容里带着点儿欣慰:“两三天吧,医生说你只是轻微脑震荡,并没有多大事。”

方锐嘴里含着水点了点头。

林敬言握住他的手,方锐能感受到很微弱的颤抖,他反手把林敬言的手抓住,安慰式的拍拍手背。

“我接到电话的时候真是……”林敬言眼睛发红:“真是……”

他结结巴巴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

“没事,我福大命大的。”方锐笑道。

林敬言点点头,抬头看了看输液瓶里的液体,还有大半瓶。

“饿不饿?”林敬言问。

“不饿,”方锐摇了摇头,有点难受的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睁开,对林敬言说:“老林,你去叫一下医生吧,我有点儿不舒服。”

林敬言立刻紧张了起来:“行,你等我一会儿。”

病房的门被轻轻掩上,房间里又回归了平静,方锐抬起胳膊挡在眼上,在一片黑暗中,他觉得自己好像经历了一段极为漫长的人生。

但是又好像只是做了一个极其短暂的梦。

我回来了。他想。

我被他找到了。他想。

他放下胳膊,眼睛有点酸涩,走廊上有零零碎碎的脚步声,他挪动一下许久没动弹的身子,手忽然碰到了一个硬硬的本子。

是他经常用的日记本。

他把本子打开,里面密密麻麻的记满了日记,从他醒来到一个人回N市,从林敬言忘了他到第几百次重新认识他。他看着这些熟悉的字体就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的故事一样,内心充满了古怪的平静。

管他是真实的还是一场梦呢,他想。

门外的脚步声忽然近了,方锐手忙脚乱想把日记放起来,一不小心却掉在了地上,他探着身子艰难的去捡,但是因为另一只手上连着输液管,怎么也伏不下身子。刚巧这个时候林敬言推门进来,看他这个样子,急忙走过来看。

“什么东西掉了么?你别动,小心点。”

“没……”

方锐来不及阻止,林敬言已经把本子捡了起来,还随手翻了几页,奇怪的问道:“你从哪找到这个本子的?还挺新的,没人用过啊。”

“可能是别人落在这里的吧。”方锐接过本子,有点忐忑的打开。

里面一片空白。

“医生马上就来了。”林敬言扶他坐起来,把枕头垫在身后,然后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杯子,水还是温热的。方锐喝了两口就不喝了,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林敬言看。

“怎么了?”林敬言问。

“没事,”方锐忽然笑嘻嘻地说:“我想吃小笼包了。”

      

 ————————————FIN————————————

※如果你坚持看到了这里,我要对你表示感谢,感谢你看完了我手生两年之后写的东西,讲真,我真不知道这写的是什么鬼,感谢你还能看完,笔芯。

※设定灵感来自于X战警成员ForgetMeNot,他整个人处于存在与不存在的叠加态(薛定谔的猫态),只有他被大家所看到时,大家才能意识到他的存在,一旦不被观测,他所有存在过的痕迹、还有他人对他的记忆都会消失(wb无畏漫境)。我拿来用了之后才发现Bug超级多,圆不过来的地方你们就当做没看到吧,偷偷给我个面子……

※最后感谢锐锐,还是老生常谈,我虽然不怎么写林方了,但是别怀疑,我还是爱锐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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